王林昌：俄乌冲突对东北亚安全格局的影响
作者：王林昌，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
来源：东北亚研究通讯
最近，“笑笑侠”在腾讯网上写的一篇文章说“无论世界如何同情心泛滥，乌克兰被打得稀巴烂，是输还是赢？无论俄罗斯如何坚挺硬气，一场大战下来内外交困，是输还是赢？乌克兰遭殃，俄罗斯上当，美国不费一兵一卒，不放一枪一弹，就能够让俄罗斯陷入战争泥潭，让欧洲听命于己，让中国左右为难。拜登才是俄乌战争唯一赢家！”这话说的有道理，俄乌战争打到这个份上，相信所有人都能看透这样的一个现实。
有关俄乌冲突对于世界格局的深层次影响将逐步发酵的言论也不断地浮出水面。有学者认为“新冷战”的阴影将成为世界进入“动荡变革”期的重要主角，有可能导致处于大国夹缝中的各个中小国家通过“集团式自保”来维护自身的安全。“维护世界和平、促进共同发展的环境将更为复杂”，这种分析是中肯的。我要说的是，俄乌冲突将对东北亚的安全格局产生什么样重要的影响。
先看韩国
俄乌冲突爆发不久，以美国主导的西方国家就宣布对俄罗斯进行经济和金融制裁。韩国则紧跟其后：禁止战略物资对俄出口，并对非战略物资出口实行管制；履行美国将俄罗斯部分银行排除国际金融交易系统（SWIFT）之外的决定，中止对俄罗斯国债投资；决定停止与俄罗斯中央银行交易，借以隔离俄罗斯经济和金融体系之间的联系；宣布俄罗斯国防部等多个单位为出口管制实体，並给乌克兰“提供非致命性军事装备”等等。除了经济和金融制裁，在政治上，它“强烈谴责”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并加入到联合国安理会有关乌克兰局势的决议共同提案国行列，要求俄罗斯从乌克兰撤军，“敦促”俄罗斯立即撤回承认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独立的决定，并对俄罗斯提高核力量战备态势深表遗憾。
韩国对俄制裁由最初的迟疑转为急进，“速度之快、幅度之大实属空前”。促使这种转变的固然有美国威逼利诱的外因，但它自身对于国际战略安全形势的认知才是内在的因素。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曹世功在《对俄制裁：韩国转迟疑为积极的深刻背景》一文中对其“深层次因素”就有透彻的分析。曹认为：韩国决策当局对国际战略安全形势的基本判断发生了“根本变化”，表现在韩国认为国际局势很可能走向“新冷战”体制，韩国“只有变模糊政策为清晰政策”才有可能保全和维护其国家战略安全利益。在对待俄乌冲突上，韩国选择了向美国及其西方国家“一边倒”的政策。
韩国采取向美国“一边倒”政策，早在去年年中就初露端倪。拜登上台后，文在寅登门拜访，两者白宫会谈並发表声明强调维护“台海和平与稳定”的重要性。期间，文在寅笑答记者的提问，表示韩国将与美国在这一“议题”上“加强合作”。有媒体评论“美韩两国会议谈及中国敏感地区，就是在图谋不轨”。这种“图谋不轨”在俄乌冲突加剧的今天，已经有了充分的显露。韩国的执政党共同民主党尚且如此，如今在野党尹锡悦上台，他声称“与美国建立更深层次的联盟应该成为韩国外交政策的中心”，纵观其外交政策的总体走向，“站在美国一边”的趋势，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看日本
这次俄乌冲突同样给日本外交带来剧烈震荡。日本参与对于俄罗斯的制裁，选择了与美欧同步起舞的方针，甚至美欧的制裁还处于准备的阶段，日本有时就率先公布，给人它要充当“急先锋”的感觉。日本不但自己在对俄谴责的安理会会议上投了赞成票，它还拉拢亚洲的一些国家与之同步。韩国送给乌克兰的是“非致命性军事装备”，而日本送给乌克兰的则是为乌克兰士兵“保命”的防弹背心和防卫装备。更为激进的是它宣布冻结普京总统的个人资产。这种针对国家元首的“最高级别”的制裁，相当于把普京政府作为敌视的对象。日本的媒体对此评论说：乌克兰危机以来的岸田外交将日本作为反俄阵营的一极，明确摆出了争取扩大阵营、加强团结的姿态。
如果说韩国的一边倒加剧是出于对于国际安全形势的误断，日本的一边倒则是与日本走向“正常国家化”、实现政治军事大国的战略目标直接关联。自二战战败以来，日本的主权就被限定于本国之内，除了自卫，也丧失了出兵海外的权利。但它不甘于自己的失败，也从未对于自己的“侵略”历史进行过认真的反思和道歉。想推翻历史结论，想摆脱历史问题这个“大包袱”是它一直追求的梦想。而美日间的同盟关系，则成为它实现这个战略目标对外政策的“抓手”。这就是日本在这次俄乌冲突中充当美国“急先锋”的根由。
最近一个时期以来，日本在涉台问题上不断挑战中国底线。这包括：在2021年版《防卫白皮书》中，首次写入了“台湾局势对日本安全及国际稳定十分重要”等涉台表述；日美外长防长“2+2”会议共同声明中提出“台海和平与稳定的重要性”；把新西兰、澳大利亚和台湾并称为“三个国家”，声称：如果台海发生冲突，日本及美国有必要共同保卫台湾；日本甚至妄称“‘台湾有事’即日本有事”把台湾看作“自家后院”，把台湾人民当成了它自己的“子民”；更令世人注目的是日本为了遏制中国，积极推进美日印澳拼凑的所谓“四边机制”，不懈余力地参加其联合军演。种种迹象表明日本的这些举止根本不是因为受美国所迫，而是其长期的战略野心的暴露。在当前中美关系越于趋于长期战略“竞斗”的态势之下，日本的选边站是非常明显的。
三看朝鲜
针对俄乌冲突，朝鲜也很快表态了。朝鲜外务省2月26日刊发题为《美国不得破坏国际和平稳定根基》的评论文章，谴责美国破坏国际和平。文章的矛头直指美国和北约，认为“此次乌克兰事态的根源在于美国的强权和专横”並认定北约“单方面扩员严重威胁俄罗斯国家安全”。面对联合国大会第11次紧急特别会议181个国家，朝鲜是五国投出反对票者之一，明显地站在了俄罗斯一方，伸张了俄罗斯使用武力进击乌克兰的“正当性”。朝鲜和俄罗斯也算是邻居，但对发生在遥遥万里之外俄乌冲突也如此“一边倒”的表态，却也让世人始料不及。
一个称作“国际团结朝鲜社团”的民间组织道出了其中的原由。它认为“平壤对莫斯科的支持具有国际意义”，这意味着向建立“朝鲜、俄罗斯和中国的全面战略联盟迈出了重要的一步”。在朝鲜看来，拜登上台，并未改变对朝的敌视政策，美国依然是朝鲜敌对的一方，並和日韩联手逼迫朝鲜“不可逆转”的弃核。在朝鲜半岛问题上，真正支持朝鲜的是中国和俄罗斯。2019年一年间习近平和金正恩的四次会晤使得中朝间的传统友好合作关系得以巩固；在《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签订60周年之际，重拾了该条约作为“重要政治法律基础”的意义，彰显了中朝两国“战略同盟”的内涵。
朝鲜和俄罗斯同样存在着友好合作的关系。苏联解体，俄朝《友好互助合作条约》也被废止，朝鲜与俄罗斯的关系也几经波折。在普京上台之后，俄朝关系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但差强人意。双方虽然签署了《友好条约》，但关键是取消了军事互援的条款。为了进一步加强两国的友好合作关系，弥补《友好条约》的缺失，同样是在2019年，金正恩风尘扑扑去了远东会见普京，双方进行了“富有成果的交流”，普京也愿意同金正恩继续合作以“加强东北亚的安全，缓解半岛的紧张局势”。朝鲜积极开展对俄外交有助于与俄罗斯加强在能源、军事等领域的合作，有利于应对美国的长期围堵、施压和制裁。这次朝鲜无所顾忌地支持俄罗斯所采取的特别军事行动，可谓是“投桃报李”，自然会让俄罗斯感到无比“欣慰”。因韩国支持乌克兰，已经上了俄罗斯不友好国家的名单，未来俄罗斯对于韩国的报复和疏远也恐在所难免了，这将会极其有利于改变朝鲜安全环境。
四看中美
关于中美关系，王毅外长在近日的记者会上讲得十分清楚。王毅说，美方领导人和一些高官相继表示，美方不寻求“新冷战”，不寻求改变中国的体制，不寻求强化同盟关系反对中国，不支持“台独”，无意同中国发生冲突对抗。但令人遗憾的是，这“四不一无意”的表态始终飘浮在空中，迟迟没有落地。摆在我们面前的事实是，美方仍不遗余力地对中国开展零和博弈式的“激烈竞争”，不断在涉及中方核心利益的问题上攻击挑事，接连在国际上拼凑打压中国的“小圈子”，不仅损害两国关系大局，也冲击国际和平稳定。
这使我想起了鲁迅的话。鲁迅说，别人应许给你的事物，不可当真；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美国的对中国这“四不一无意”的应许，我们不可当真；美国在涉台问题上不断地挑事，並以“维持现状”为由来干涉中国实现统一大业；利用所谓的“四方机制”来围堵中国，如此种种，干的就是损着中国牙眼又反对中国维护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的事情。和美国这样的人打交道，需要格外小心。
在分析俄乌冲突对于中国会产生何种影响的问题上，国内充满了盲目乐观的倾向。认为美国是第一个大赢家，而第二个大赢家就是中国“可以获得5-10年的经济和平建设发展期”。这种论调只看见了俄乌冲突造成俄国经济倒退为中国带来的好处，而忽略的由于俄罗斯式微给中国带来的地缘安全风险。人们没有忘记美国上届总统特朗普在完成了利用安理会对朝鲜进行“极限施压”和“史上最严厉制裁”之后，反转过来，就对中国挥舞起贸易制裁的大棒的历史。而现任总统拜登，可以说比起特朗普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其“零和博弈”的冷战思维已经深入骨髓，但其表现形式却显得更为隐蔽和狡猾。人们难以想象，在欧洲战场它不派“一兵一卒”利用欧盟和乌克兰的力量来重创俄罗斯这个敌手之后，不会反转过来利用它拼凑起来“小圈子”来围剿中国。用基辛格的一句话来说，中美关系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五看东北亚安全格局的变化
中美关系回不到过去，东北亚的安全格局也回不到过去了。这里的问题主要出在朝鲜半岛南北关系的变化上。在文在寅当政时期，韩朝关系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改善，朝韩间板门店和平壤两个宣言的签订，“朝鲜半岛不会再有战争”的承诺以及为此采取的诸多实际举措，在很大程度上维护了半岛的和平与稳定，虽然偶尔有一点小小的冲突，打过一些“嘴炮”，但依然维持了“不战不乱”的局面。但今天，这种局面面临着极大改变的风险。其关键在于韩国。
韩国保守派尹锡悦在他上台的前一个月，就在美国著名的《外交事务》杂志发表长篇文章，详细阐述了他的外交施政纲领。概况起来说：继续部署萨德导弹系统；定期与美国举军演，建立与美国全面的战略联盟；要求朝鲜全面公开其现有的核计划，在确定平壤采取无核化步骤之后，放松对朝鲜的制裁；自愿参加四方安全对话；参与美、日、韩三边安全协调等。这些写在白纸的黑字，可以视为尹锡悦向美国一边倒的“投名状”。尹锡悦这些强硬的对朝政策，将会再一次地刺激朝鲜本来已经十分敏感的神经，南北关系的紧张和军备竞争的加剧在所难免。朝韩关系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那么中韩关系呢？从尹锡悦准备继续部署萨德导弹系统，否定韩国“三不”承诺；从他力图参加四方安全对话，变四边为五边；从他主张日韩安保合作，极力参与美、日、韩三边安全协调，强硬对朝，等等一系列的施政原则来看，中韩之间在朝鲜半岛问题上的共同利益将会变得越来越稀薄。诚然，稳定的中韩关系有利于两国人民的共同利益，也是双方应当共同致力达成的一个目标。但人们难以忘记与中国达成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是李明博，把美韩军演引入中国黄海的也是他；与习近平主席并肩走向天安门城楼的是朴槿惠，把萨德落地韩国的也是她。在尹锡悦当选总统之际，我们已经向他挥动了橄榄枝，但他骨子里的东西却是难以改变的。不要联美联日触动中国核心利益的底线是对于他的最低要求。窃以为，如同中美关系一样，中韩关系也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纵观俄乌冲突对东北亚安全格局引发的变化。我们会看到一个极为有趣的现象：美国、韩国、日本谴责並制裁俄罗斯对于乌克兰的“入侵”；朝鲜采取了明确的支持俄罗斯的立场，中国则对所谓的“入侵”不置一词，却坚决地反对制裁，最大限度地维护了与俄罗斯“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但中国的这种立场一再遭到美国的质疑甚至施压。细想一下，今天出现在东北亚的局面，不就是“三边对三边”吗？美日韩这三边，由于尹锡悦的当选出现了走强的趋势，中俄朝这三边由于俄乌冲突的加剧则由隐性变得明显。无论我们怎么宣示，美日韩三国早把中俄朝看成了“一边”。这就是文中曾经说到的俄乌冲突“有可能导致处于大国夹缝中的各个中小国家通过‘集团式自保’来维护自身的安全”的现实版本。
但中国奉行的是不结盟对外政策，对于“抱团取暖”不感兴趣。但作为东北亚负责任的大国有责任有义务也有能力维护和保障东北亚的和平与稳定而免遭战火的涂炭。中国的朝鲜半岛政策不会因为这次的俄乌冲突和尹锡悦的上台而发生根本改变。在中俄成为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美国不改变对朝敌视政策的情况下，加强中俄朝三边的战略沟通就显得特别重要。
在这次俄乌冲突中，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发挥了它的定力，但它所具有的“独立自主”的特点也彰显了它的不足：在涉及国际问题所采取的重大措施上缺乏必要的沟通。普京今年初旋风式的访问中国，在中俄发表关于新时代国际关系和全球可持续发展的联合声明中，宣布双方反对北约继续扩张，主张维护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但之后不久，他就展开了对于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让人始料未及，实不可取。
无论是“战略同盟”或者是“战略协作伙伴”都不应该借口“独立自主”放马由缰，来做可能损及对方国家安全利益的事情，对此应有所制约。这一点是这次俄乌冲突带给我们的最大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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